那天在网上frontenac说起写“那一年”的倡议,我还跟了几句表示支持。本来以为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不曾想,短短几日,“那一年”命题作文出来好几篇,颇具文采,各有千秋。欣赏之余,不由也生出凑一篇“那一年”的念头。 写那一年好呢?都说“往事随风”,可真正从哪随风的流年往事中挑出“那一年”也颇费脑神。选来选取,选定了和足球有关的事。只因近大半年来,踢球成了每周日的乐子,和一帮同行同好们从夏天的室外草坪一直踢到冬日的室内球场,身心愉悦,自不待言。近水楼台就写它吧,正好在逝去的那一年里也有这么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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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夏天---足球队
那一年初夏,工厂要组织足球队,参加总公司系统的比赛。这事自然由厂工会张罗,挑了一些人,大名单约有十八九个,我也被选在其中。工会分管体育的老景,大嗓门,厂子里面人头熟,就按照拟定的名单挨个给各部门领导打电话通知放人。计划经济下的国营工厂,依然是几十年传下来的那一套管理,工人和干部有严格的分野。除了辅助人员,一线的生产工人每月有绑定的工时定额,完成定额才能确保拿到最基本的工资,超出的部分计算奖金。所以,参加工厂组织的任何脱产活动,对一线工人来讲不啻为一件雀跃的盛事。
当时刚大学毕业不久,每日爬图版摆弄丁字尺搞得人心烦气躁,时时怀念大学时的散漫时光。听说了足球队这件事,心里也挺盼望的。车间主任骂骂咧咧的撂下电话,找到我,说了句“去吧,有事必须回来”,然后推门而去。
足球队有个教练,三十来岁,姓殷,名建刚,绰号“七无将”,这是他在北边的俱乐部打桥牌挣来的名头。家里有些背景,当过兵。面容粗犷,人高马大,性格霸道,和七无将的绰号倒是相映。此人名义上是动力车间的机修工,但常年在工会帮闲,工厂里的所有文体活动都有他的身影。
按照上班的时间,每天早晨队员们聚齐在厂门口,然后骑车去附近的铁一中操场训练。七无将根本就不会踢球,特意挑选的守门员克义是他的铁哥们,以前在军区打过篮球,身高臂长,守门倒是合适。
门外汉,加上霸道,七无将能祭出的招式就是练体能。于是,每天到场也没有什么预备活动,绕操场400米跑道先跑10圈再说。刚开始有人不干,结果坐在树荫下抽烟的七无将用树枝指点着说了狠话:“要么回去上班,别来了;要么谁觉得打架能放倒我和克义中的任何一个,也就不用再跑了”。当然,后一句是玩笑话,但大家也只有认了。后来每年春天中国足协昆明海埂搞的12分钟跑测试,也是这个套路,难怪中国足球上不去呢。
那段时间是快乐的,记得有一次训练结束从球场岔道出来,突然看见自行车道的林荫下,一个身形亮眼的年轻白衣女也往前骑。克义蔫坏,蹬车立即上去随在了后面,其他人看见,也心神领会地一字排开跟在了后面,其间没有一个人出声,就这么随着慢慢往前骑。想想当时的场景,一个白衣女子骑着车,领着一队穿球衣的年轻人在午后的林荫道上慢慢地前行,的确是很拉风。路人注目下,白衣女也察觉身后有异,先是想加速摆脱,未果后只好面红耳赤跳下车,愤愤然立在路旁看大家哈哈怪笑骑车掠过。
就这么枯燥的练了几周,以前畏之如虎的10圈便轻轻松松地跑了下来,看来还是有收获的。随后每天上午跑步,下午到周围的大专院校找人踢比赛。可能是因为踢法太野,慢慢的就没人愿意和我们比了,这的确令人郁闷。年轻人聚在一起缺少管束就容易生事,一段时间后,有人就提出来整天踢球跑步,营养跟不上,应该想办法改善伙食。大家商来议去,想出了去抓青蛙回来打牙祭的主意。七无将无所谓,浑没把这当回事,这事情估计他以前干的次数也不少。他不去,但是告诫大家别惹事,早去早回。
周六下午早早吃完晚饭,六点多钟,大家一起骑车往鸣犊镇奔。鸣犊在东南方向,两边山塬东高西低夹着中间的平川,一条清澈河流顺川而出,河两旁是稻田,出产一种名为桂花球的优质大米。川里水浇地不多,所以人们一般都依东西两边高坡地筑村而居。一季麦一季稻,当地人生活过得还算富足。
一路上坡到了鸣犊,再往前骑行一段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地势更高了。站在路边,脚下的稻田,河流尽收眼底,更远处河对面半山上的另一个村落在炊烟中影影绰绰。甚至能听见隐约的人声和犬吠。沿小路往下去在河边找了一处歇脚地,自行车堆在一起。太阳早已落山,河边光线仍然明亮。,从山中流出来的河水有些清冽,流水占了宽阔河滩的五分之一不到,河里的鹅卵石被湍急的河水刷洗的很干净。大家嘻嘻哈哈在河中洗闹等着夜幕降临。
天黑后,大家每人从背包里拿出工厂值夜班用的大头手电筒,绑着绳子斜挎在身上,三人一组,趟过河直直地奔着刚插好秧苗不久的水田里走去。四周一片蛙鸣,但听到响声立即噤声,待走到跟前用手电光柱罩住,青蛙便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伸手捉住扔进随身的布袋里。就这样从这块田走另一块田,不一会就装满了小半口袋。
正在专注地享受着丰收的喜悦中,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叫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举着手电筒往喊声的地方急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惊呼:“农民来了,快往回跑”。心下大骇,只好又折身跳到田埂上往回跑,跑动中能听到掠过头顶的石头砸到水田里的响声。“关电筒”,有人又喊,人在紧急中对所有的口令都会下意识的照做。就这么黑灯瞎火,手里拎着半布袋青蛙,不辨东西的随身边人乱跑。其间记得有一脚踩空,跌进一个坑里,一时爬不起来,待起身后再跑,手里还紧紧抓着口袋。
追赶的人声远去。却听到近前有人在黑暗中呼唤,原来是已经跑回到原先放自行车的地方了。没记得过河,怎么就回到了河对岸呢?心里虽然嘀咕着,但在等待中仍然不敢打开手电筒,听到有响动就呼唤几声,召呼过来。过了一会,星光下看见球队的大个后卫德子捂着脑袋在旁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回来了,据他讲,有几个当地村民冲过来赶他们走,他仗着身高体壮上去举着大号手电筒比划,被人迎面用铁锨在头上拍了一下,当时就见了血。远处似乎还有人举着举着火把赶过来。看势头不好,他们扭身就走,那几个村民在后面大声喊着追,好不容易才跑了回来。看他的样子伤的不算太重,非常庆幸。
人渐渐地归拢过来了,点了点人数,少了两个。必须等齐了人数才能回,这是规矩。大家只好在黑夜里继续等。半夜时淅沥下起了小雨,短衣短裤的我们饥寒交迫地坐在村头大树下的一个土粪堆上躲雨,根本没有勇气去敲村里农家的大门。直到到天亮时,仍然有一个队员没回来。大家正在犹豫是否找派出所报案时,远远地看见这哥们衣着整洁,晨练一般地沿着小路慢跑上来。却原来是昨晚失散后,在地头的一个水泵房里猫了一夜。
那场酒是在七无将家喝的,打牙祭下酒的自然就是从山里带回来的战利品。酒至半酣,七无将悠悠地说了句话:“那地方人不好惹,当年我们一卡车当兵的也没能镇住他们”。在座的听了默默无语,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的足球比赛也没能参加。一是和我打同一位置的铣工,外号“机械腿”的小韩想借比赛的出差机会,顺便带媳妇去北戴河玩。二是新产品的工装设计任务书下来了,车间找我回去上班。
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年夏天的事依然历历在目,只是不知道哪条河里的水是否依然清澈,桂花球米是否还是那么好吃,蛙鸣是不是还那么激昂,还有~嗯~民风是否仍然彪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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